*鸽主景琰双双黑化梗。
*前文请走靖苏非天tag。
*本来想等全都写完再放,但是今天是琅琊榜开播一年,还是纪念一下吧!(B站搜索条的字太虐了啦!!怎么可以这样!)
七三
梅长苏踽踽独行,踏进旷野里唯一一间立着的庙宇,黑夜被烈火点燃,如白昼般灿亮。
惊天的烈焰给古刹斑驳的梁柱映上了流转不定的华彩,橘色、蓝色、白色、金色,浮沉明暗不歇。
梅长苏继续前行,踏进庙中,把燎原的火留在殿外。
庙里一片寂静,敞开了门扉的厅堂高广,室内却觉得阴暗冰凉,观音宝像面目庄严,千手托持法器香花,巍巍立在深处。四尊高大的修罗王像领着数不清的修罗部众,立在两道。
左首的罗睺一掌翻于顶上,一掌摊在梅长苏的面前,露出搜罗的心肝脾肾苦绿杂红,与毫不相衬的书卷古玩、侯冠玉笏错杂堆叠,散落脚边。浮动的月光筛过罗睺遮天的巨掌,他前吻突出如鸟喙,朝梅长苏咧开,喙缘上还未及吞下的一截肠子弯曲垂吊,似是饱满餍足,却又空匮困乏。
罗睺的巨掌遮庇下,婆稚三头狰狞,六臂裸裎,一双手结净三业印于胸,其他四臂凛凛挥舞着金刚撅净障、璎珞串祈福、罗汉弓破魔、琉璃珠照见三界罪孽、他身姿骁勇,双目圆睁,梅长苏想去摩娑那锐利的金刚撅乞福,却蓦地被锋面给烫得缩回了手。
右侧毗摩质多罗九首九千眼遍顾大千,九百九十手中各式武器刀刃、兵书阵图、长剑短匕,方戟圆锤,具具沾着鲜血,与钟鼎铙钹一起嗡鸣回响,震得梅长苏脑中发晕。毗摩质多罗眼神阴冷,傲视众生,额中天眼隐有电光,仿佛洞穿梅长苏,却又似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内。
恍忽听得旁边的佉罗骞驮一声笑,宽广的肩臂若一面盾牌,斜倚在毗摩质多罗身上,他脚踏众天人,两手虚托,朵朵三十三瓣莲花须臾方凭空而生,须臾便凋落颓败,佉罗骞驮却只是不止催动莲生,一阵阵铁锈的、咸腥的气味窜进梅长苏鼻中,中人欲呕,他无法再继续前行,停下来只是喘气。
一旦停步,修罗部众高耸的阴影便将他团团围住,修罗鬼面直眉怒目,垂耳勾鼻,獠牙龇张,口吐红莲焰火,朵朵向他袭来。
为何来此、欲往何处?
梅长苏仰颈凝神,环顾那四修罗王。
修罗非天,有福无德,能御大征战,也能造大业力,分明天人之质,立地可以成佛,偏要为贪欲、瞋恚、骄妄、痴执所驱所役,搅动三界,历火刀血途而不知返,求的是什么?
蔺晨不计手染鲜血,求什么?
萧景琰宁可兵刃袭身,求的什么?
玄布甘冒大险去而复返,求的是什么?
他梅长苏历二死、二生,以敌人之血盈身、以萧景琰之血引路而渡回兵燹人世,如今又不知要面对什么,可他还蝇蝇苟存,求的又是什么?
不论是什么,他们都已踏在这修罗道上,业火焚天,斫缺刀斧、坑杀的兵士血流成河。
苦海无边,回头可还有岸?若是因果纠缠已深,修罗可还能够成为发愿护持净土的神将?
殿外的火还在燃烧着、吞噬着,梅长苏能听到木造建筑缓慢地坍塌的声音,不时夹杂着仿佛是啃咬吞拆骨骼之声。
吱嘎、吱嘎。
喀啦、喀啦。
腹中又绞痛了起来,梅长苏踉跄着,还想穿越修罗夹道,去往浮屠彼岸。
火还在烧、钻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都离他很远了。梅长苏倒卧在观音脚下,地面如雪冰凉。
那观音像看起来如此熟悉,恍惚是太奶奶的慈眉、是静姨的暖笑、是母亲安然的眼睛。
救救景琰,景琰落进火里去了……
好疼……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疼了……
闻声救难,渡一切苦厄的观音菩萨,此时只是默然无语,梅长苏闭上眼,感觉那修罗部众魇魇地压到自己身上。
七四
梅长苏在疼痛中缓缓甦醒。
脸贴着的还是冰冷的地面,但自己的手足被缚,像一个人偶一样,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抬起头来,第一眼接触到的,是一只斑驳的眼睛,神情空洞,直直地望着他。
然后是一张残破的脸皮,刀锉刮过留下道道深褐色的疤痕,另一只眼睛应在的地方已没了该有的器官,没了该有的颜色线条,只是来来回回的数道伤疤。
梅长苏倒抽一口气。
定神又看,这才认清,那只是一尊已经色彩残破的佛像,箔金贴银已经被剥得一点不剩,连带着漆彩也被刮得参差不全,露出木胚任岁月腐朽,真身是什么佛像,全然辨别不出。
这不过是一层空间窄小的佛堂,近处一扇小窗敞开,黯淡的月光落在地上,照不亮一室深暗。一地灰尘上勉强可辨认杂乱的脚印、拖曳的痕迹自自己脚下延伸至角落梯口,黑黝黝一个深洞。
忍耐着腹中疼痛,撑着半坐起来,梅长苏费着劲往那打开的小窗边移动,伸长脖子极力四望。
看来是被拘在一个高耸的佛塔顶层,檐角之下四望平野,杳无人烟,远方视野尽处,才仿佛有城镇,黑夜中天边隐隐泛着红光。
佛塔底下举着火把的军士,总也有百来人,有人来回巡守,亦有一排排的羽箭兵列队整齐,只是守望塔楼四方,看来这些人是已在此屯了一小段时间,塔楼墙角除了兵器弓弩,还堆放着一落落生火的柴薪。
眼角余光忽觉有黑影闪过,梅长苏悚然一惊,急转过身。
佛堂里只有惨澹的月光、浮动的尘,哪有什么。
精神绷得太紧,眼花了吧。梅长苏摇摇头,吁了口气。
方这么想,只听梁上又是嗖搜两声,梅长苏猛地抬头,非常确定自己看见两道黑影,交错窜进了梁上的阴影里。他伸长脖子,费力想看清阴影里头蠢动的是什么,偏偏腹中又绞痛起来,长着的身子慢慢倚着墙佝偻下去。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仿佛不久前在哪里听过的声音,隐隐挑起指尖末梢的痉挛一路蔓延上身。
直到下巴被人掰起,梅长苏才意识到,那不过是步伐压在陈旧的木板上的声响。
「楼下的情况,梅宗主可都看清了?」
面前的人该是玄布,可又不是玄布。
玄布是人,他的眉眼之间不会生出铅铜华彩的颜色,那华彩更不会无故光影摇晃,仿若飞散,他的犬齿也不该会在说话间缓缓生长,无中生有一滴滴鲜血落下。
是不是被下药了?一定是被喂了什么,产生了幻觉,一定是这样。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梅长苏闭上眼睛,勉力命自己深深吸吐,压住幻象和腹内真实的焚烧,方才摇头浅笑:「玄大元帅此时不速速归朝,居然……相邀苏某至此谒佛了。」
「吾是满手血腥之人,谒佛说不上,只是想见见我朝十名将领的血换转来的麒麟才子,是个什么样子。」玄布放开梅长苏的下巴,再开口,似乎有些失望:「哎,可叹麒麟祥兽,若是沐了敌人之血,如何还能护国护君呢?」
梅长苏喘了两口,又是一声浅笑:「这己军营中叫人来去自如之辱,苏某已算是尝了,接下来……意欲如何……是想要苏某以命抵命? 」
因果循环,天理应报,这可是进到庙里,方想起菩萨的话了。
玄布嗤笑一声:「大渝十名将领抵了梅宗主一人,梅宗主的命自然是要用来以小换大,方不枉我军将领断送了性命不是?」
梅长苏往那小窗望了一眼:「玄大元帅既然要以小搏大,自然不只是要苏某的命,也是要我大梁皇上的命了。」
「那是当然。」玄布还慎重地点了点头,以示认真。
梁上暗处之物磨着牙,尖利的声音窜进梅长苏的耳中,刮着梅长苏脑中的纵横,他甩了甩头,想把那麻痹感排除在外,在尚存的神智中勉力思索。
「就凭玄大元帅布置在这里的人马,便想要我朝陛下的命,未免也把我梁军看得恁差。」
「本帅这里所剩之军人寡力薄,梁军以多对少怎算公平?吾自然是留书与萧景琰,让他独自前来了。」玄布冷笑一声,仿佛梅长苏说了一句如何傻的话。
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要胁景琰了吧。梅长苏狠狠闭了闭眼。
此地四望平畴,军行踪迹一目了然,落于被动,若要救他,景琰只能孤身前来。
嘿嘿、嘿嘿。
即便能安排任何伏兵,楼下还有渝军。玄布极傲,想是觉得任何伏击之计皆可应付罢。
再说了,他身无武功、手无寸铁,飞流又不在身边,一个稍具绵力的小子,只要稍有动静,都能转瞬间取他性命。
嘻嘻、嘻嘻。
那是谁的声音,阴恻测地不怀好意,不能听。
腹内又是一阵热辣的疼灼烧起来,梅长苏用力抽了一口气,抬起手来,一口咬在手指上。
十指连心,外力加诸的痛楚给他一丝清明。
其实大渝内乱已起,玄布只会比他们更加心急,只消按兵不动,熬过几天,他必得放弃这计画,率军回朝。
就算要灭了玄布,其实也并不困难,他不过只有一队渝军,萧景琰只消多带兵士,凭着势众,纵不能斩落首级,也能生擒。如此一劳永逸,大渝失了玄布,宗亲同室操戈,内耗之下,短期内绝不会再有国力能与大梁争先。
哼哼、哼哼。
那声音没有丝毫放松。
梅长苏喘着大气。
如此简单的对策,若要实行,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
景琰要能割舍。
梅长苏闭上眼睛,几不可见地苦笑出声。
请君入瓮呵,这与那日悬镜司之祸多么相近,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夏江还想留着卫铮以待后着,玄布真的会杀了他。
嘻嘻、嘻嘻。
夏江么……那日在悬镜司内,的确也是如此脸色阴狠,以剧毒的乌金丸威胁于他。
那时他留得这手,未先告知景琰,方能让景琰安着性子上殿,也幸好他已千万叮嘱景琰,以大局为重。
而此次,景琰是否还能如此……
忍着缓缓蔓延全身的痛楚,梅长苏撑着一副不为所动:
「玄大元帅此计纵然稳妥,只是元帅可曾想过……陛下若是对苏某置之不理,元帅的计谋便毫无用武之地,只是徒然浪费救驾的时间而已……元帅难道要拿大渝的江山,与苏某蝼蚁之命对赌?」梅长苏眉目低垂,柔声提醒,似乎已将自身死生置之度外。
玄布点了点头:「麒麟才子自然知道此计之缺,可那行军只知追击,绝不退却的萧景琰怎么想呢?」
梅长苏咬紧牙根,一语不发。
景琰,大局为重……
景琰,别来……
疼……
等不到梅长苏开口,玄布冷笑着自问自答:「麒麟国士,萧景琰岂能随意弃之,况且,若能够除了本帅,这大渝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他怎会不来?」
几乎灭顶的剧痛和晕眩中,梅长苏终于无声惨笑。
玄布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为江山、无关天下、只就是为他一人,萧景琰刀山火海,也会前来自投罗网。
而这次,即便他想耗尽一身病骨,他也无法在风雪冰寒里候他、喊他,骂他一句,萧景琰,你有情有义,怎么就没有脑子……
哽住喉头甜腥的酸楚,梅长苏艰难地开口:「若是如此,怎么此时还不见到……陛下前来营救苏某……玄大元帅未免也把苏某……想得太过紧要了罢……」
玄布的神色有一瞬的动摇。
数算起时间,的确也是迟了,难道他竟有可能错估……
方要说些什么,佛塔底下有人嘬了一声尖锐的哨音。
玄布脸上阴冷的笑意渐起。他两步上前,就着后颈领子将梅长苏一把提起,让他能够清楚看到窗外的动静:「瞧瞧,瞧瞧,谁来了……」
阔野远处,一团微火缓缓往这里飘动。
及到稍近,便能辨认出那是一人单骑,擎着火把,缓缓前行。
马上那人轻巧的战甲,显是为近身搏斗,而非做行军交战之用。
梅长苏辨不清他的神情,但见他身下马匹行进缓慢,不知是马儿自觉此去不祥而踟蹰踌躇着,抑或是那人刻意让马行徐徐。
是什么也或许都不重要,此时的梅长苏只听得到心跳在疼痛的荆棘里急擂。
萧景琰,他终究还是来了。
来赴他的苦,他的三千烦恼,他的劫。
梅长苏缓缓自玄布手中滑脱,摔落在地上,因尖利的刺痛蜷曲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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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