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草無窮日暮

灣家人,凱歌為經,瑯琊榜為緯,吃得很雜也寫得很雜。
原lo名:乾脆直說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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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亡友葉青

四月的開頭,想完了哥哥,更想你,你說你為什麼要緊跟著他走呢?還給不給人過日子。


五年了,還是每到這幾天,就開始動不動為了小事哭鼻子,既而想起時間又到了。


前兩天想到,第一次見到妳,已經是16年前了。兩個小高三,明明要考試了,放學後還穿著制服跑去參加了台大的校園同志甦醒日的講座,太招眼了,妳在講座完笑咪咪地來相認,說是學姐。


隔天中間下課,一起去參加講座的朋友跑來班上叫我,說她在走廊上遇到妳,說妳跟另一個學姐潛回學校,來發辦給高中女同志夏令營的活動傳單。

我跟著朋友跑出去,妳坐在走廊的矮櫃上,看到我,對我笑,那麼溫厚的笑容,叫我。

如果當時進入同志圈要寫推薦人,我應該會寫妳吧。


後來我從小學妹成了幹部的時候,學姐們都已經不太出現在社團裡面了。我知道妳生病了,偶然在路上遇到妳,妳還是叫我那個壞女兒站的ID,根本不是一個名字的名字,所有人都叫我不一樣的花名了,妳還是堅持著,甚至不是堅持吧,妳就是那樣認識我,好像那麼多年也沒變過。


不久我就出國了,幾乎都只能在網路上遇到妳,我在私人的園地裡塗塗寫寫一些有的沒有的心情,異地生活、求學的瑣事,妳常常在那些塗鴉下面留下很多個哈哈哈哈哈哈,好像我做得事情說得話很容易讓你開心,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是一個特別細膩深沉的人,不知道怎麼安慰特別細膩深沉的靈魂,但我還可以讓你笑。

妳偶爾會激動的說:快點把這個拿去投稿啊!投稿是甚麼?文學創作是甚麼?我從來不是一個文藝的人,那麼多女同志在那個年代的壞女兒站上寫出那麼多深沉得動人心魄的文字,追尋著邱妙津、朱天文、曹麗娟、黃碧雲、陳雪的背影,我就只是站在旁邊看而已,知道無法加入,也沒想過要加入 。

沒想到現在我居然在一方小天地裡寫故事,還有幾個朋友時不時來看、來跟我聊天,你相信嗎?


我有時會跟妳交流一點美好生活的心得,妳說得對,金牛座就是喜歡美好的事物啊,妳對爵士樂古典樂單一麥芽威士忌咖啡茶雪茄菸斗皮拉佐亞還有女人的性感都好有研究,妳會給我一百個好建議,妳和lulu是我心中兩個懂得過日子有品味有情調的踢的代表。

但是妳為什麼沒有像lulu一樣留下來。


後來妳開始寫詩,寫很多很多的詩,我想不出來怎麼能那麼高產又那麼好地那樣寫。我們更少聊長天了,但是我會去讀你的詩,大部分時候覺得心理觸動,但是又說不出來是為什麼而觸動的,只能在下面留一些傻留言,可是妳好像還是很被逗樂的樣子,妳真好,如果現代詩都和妳一樣可親,我想我會多喜歡詩一點。

人如果有一點往生活裡努力的目標,是不是會活得比較有意義、有寄託、有期待?如果覺得人生比較有意義、有寄託、有期待,是不是會比較想要繼續活下去?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可是你好像不是大家。

還是你的痛苦太尖銳或太深沉,意義、寄託、期待,都擺渡不了你?


實在很不想想五年前的今天。

四月第一個周末,我和一群朋友去Dinah Shore,女同志固定佔領整個Palm Spring,三天狂歡。整個downtown就是看不完的女人、喝不完的酒、趕不完的party,我無可無不可的和一個女人接吻、耳鬢廝磨,然後在清晨旅館的化妝台前,她只著昨夜的牛仔褲和黑色內衣洗漱,腰間曲線流轉,風光如此明媚,一個當代的女同志所能得到最酖逸的享樂,也不過如此了。

然後晚上回到家不久,朋友就傳whatsapp告訴我,妳前一晚走了。

那個朋友好像有告訴我細節,但又好像沒有?我記不得了,我記不得是我不敢問、還是不敢聽。

妳知道嗎?那個女人去年成了我的太太,我為了她決定留在這個大陸上,許諾for better or for worse,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要努力在接下來的人生中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那天晚上有人來了,有人走了,我不知道人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沒有等到妳的詩集出版就走呢?前一年的夏天妳不是還在臉書上號召大家幫妳投票選書名嗎?五年了,前兩個星期我終於鼓起勇氣打開那兩本已經買了很久的詩集──不要生氣嘛,我想說大部分的內容,我應該都已經在發表的第一時間看過了,而且文字都還留在原地,很容易找到──只讀了前言就已經淚流滿面,這兩本詩集怎麼這麼難讀啊妳!


妳好嗎?妳在另一個世界快樂嗎?還是已經去了下一個人生?妳已經永遠了,而我已經活超過了你的歲數,今後也只是變得更老,有時候想想真是無趣。


有時候我會想,一直叨叨唸唸的每年懷念妳,像妳這麼看重別人心意的個性,會不會反而讓你沒辦法好好離開呢,總覺得我在這裡碎碎碎,妳總會又拐回來耐著性子把它聽完才走。

可是我跟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一樣,我不想忘記妳。這個世界上纖細深沉易碎的靈魂很多,到了這個年紀了摔碎的也不少,大部分我都不非常在意,但是我不想忘記妳──或者該說,我沒辦法想或不想忘記妳,它就是這樣。忘不掉妳瞇了眼的笑容,忘不掉'妳低沉得跟男人差不多的嗓音,忘不掉妳溫暖的擁抱,忘不掉妳說話的時候專注的眼神,忘不掉妳給我的鼓勵。

我甚麼都沒能給你,只能在每年春暖花開時,都想念妳。


想念你的時候,我抄妳的詩。


你來

一種感覺 雨

從高高的天空墜下 落在髮上

溼 以及被撞擊

心裡有數

是你來了

(《雨水直接打進眼睛》p128)



分途

今天 我把我的靈魂捏起來 捏得很小

放在盒子裡 寄去給你

它會對你 很好很好的

以後 我的身體 就可以放心在這裡過日子

好好吃東西好好呼吸 讓它 一直活著

如果你對它厭煩了 儘管叫它走 沒關係的

它知道 走哪條路可以回來

(《下輩子更加決定》p.177)

(我說,是會認路的靈魂啊,但是萬一這個人是個路痴就慘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



大雨

雨下得好大

你理應是在屋子裡

但我怕你被其他的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

人群之類


你常常把傘弄丟

你的傘都很好看

小小的白雲 載著你 去許多地方

在大雨之中


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甚麼

雨是不會停的

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

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下輩子更加決定》p.22)



老的可能

人們撐起傘的時候 就感覺到自己老了

可能 雨是一種鏡子

可能 夢是一條路

可能 走得遠了 淋濕也無所謂了

(《下輩子更加決定》p.91)



各種迷惑與糟糕的詩

黃昏的微雨 是怎麼滲透到心情裡面的

星星紛紛墜落之後 世界有甚麼改變

如果過去的日子 長出翅膀 會飛到哪裡去

我想學著理解這些


當然也包括與你有關的種種困難

當你笑 你真的快樂嗎

你遠去之後 留下了甚麼讓我在掌心摩娑至無比光亮

以後的我們 終有相見之日嗎

這一切都是重要的 詩也是很要緊的

我能不能在詩的雕鑿裡面 逐漸理解這些玄之又玄


必然地這又是一首糟糕透頂的詩

充滿無謂的迷惑而且完全缺乏文采

但你是看不見這詩的 所以這是不是就算了

(《下輩子更加決定》p.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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